音。 聂云间紧紧咬着那早已残破不堪的下唇,缓缓阖上眼,任泪水浸出。 不管是郁小六还是聂云间,都亏欠阿姐太多。阿姐对郁小六尚且仇恨不已,若是知道他就是聂云间,是正义盟的盟主,那双他无数次梦到、眷恋的眼睛里,将会充斥着对他的厌恶和仇恨,若是如此,他宁愿以郁小六的身份死在阿姐手中…… 封赤练静静站着却久久没有回音,末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她给过他机会了。 她俯身拾起地上躺着的黑色蛊虫,不紧不慢地放回锦盒中,看着那被封赤练捏在手中仍不停蠕动的蛊虫,聂云间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疼意,极浅极快,却仍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勾了勾唇,淡淡道:“你放心,这蛊虫但凡见血,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不能再次使用。” 她将锦盒盖上递给静姝,视线的余光正好扫到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冷艳的嘴角不禁扬起抹淡淡嘲讽,“你以为本教主只有一种蛊虫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鎏金的红色锦盒,从中取出一粒红色的浑圆药丸摊在手心,如愿以偿地看到少年目光陡然一颤,似乎只是看到这药丸,那入骨的疼痛已然再次涌来。 封赤练将药丸递到少年面前,嗓音冷漠:“这蛊名为‘千丝’,服下后有如被人用一根极细的丝线,一片一片割开你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片肉,从心脏到四肢,就那么割啊割,一直割却割不断。” 在人的感官被数倍放大时,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这种折磨。 少年双手无声地攥紧,泛着水光的双眸露出一抹凄婉的哀伤,他虽然早已习惯了疼痛,却还是会怕,会疼…… 可这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 封赤练明艳的双眉紧紧蹙着,为什么到此刻还不说实话,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竟还没有在少年眼中看到丝毫求饶,她再次开口:“若你说实话,便不用知道它的滋味,若你不说,便只能请你尝上一尝,你知道,这蛊一旦进入身体,你便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年咬紧了唇,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是她完全意料不到的平静和安然。 封赤练心中猛地一震,她将手掌又向前递了递,冷冷威胁:“是你自己吃下去,还是我切开你胸前血肉,让药丸融进去。”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人在亲身尝试过后,还能无惧蛊虫的威力。 白皙的掌心映着红色的药丸,两人一站一跪,阴暗的寒狱中安静极了,只有山壁水珠一颗颗滴落—— “嘀嗒,” “嘀嗒,” “嘀嗒,” 每一下都仿佛滴在封赤练心脏上,让她凭空升出一股久违的暴躁和烦郁。 在水珠再次滴下时,眼前的少年霍然低下头,竟是含起那会令人痛不欲生的红色药丸,义无反聂地咽了下去。 “几十年间我所有的同行者都死去了,他们叫着我的名字,称呼我为大祭,要我带他们回家。我吃掉他们的遗骨,于是你看,他们回来了。” 聂云间身边的人抬起头,他们银亮的脸上有恬静而深邃的微笑。阿傩仰起头注视着夜幕,徐徐放轻声音。 “神没有错,”她说,“我知道她驱逐我们是遵循了她的规矩。这片山林是她的土地,她可以这么做。” “但绛山妃,我问你,为何这山林是她的土地?” 她站起来,张开双臂,周围的人开始吟哦,月光照得地面仿佛要燃起银色的火。 “为何这山是神的所有物,为何这国是帝王的所有物?为何因为帝王的兴味,就可肆意摆布臣僚?为何因为神的愤怒,就可以将我们驱逐故土?”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聂云间,告诉我!世上有圣人一样的君主吗?” “如果有,为何边境有贪污的蠹虫?如果有,为何此刻绛山沟渠中尚有枉死的魂灵?” “她高居明堂,看不到这些,又为何要高居明堂?” 那些明亮的视线落下来,所有人都在逼视这只落单的鹤。 而他交叠着手,露出和他君主一样的神色:“圣人选择了我等,蠹虫被拔除,内乱被抚平,是我等立于此地的职责。” “某不知为何国土属于圣人,这是圣人方可回答的问题。” “某只知道,圣人为万事都安排了解法,而臣僚便是令解法施行的人。” 阿傩的话卡了一下,她怜悯地看着聂云间的脸。 “好吧,”她说,“我和绛山妃再多说什么呢?去吧。” 话音轻轻落下,下一秒响起来的是什么东西穿透躯体的清脆声响。 “神君。”阿傩说,“我想请您看看他。” 她的话停下了,因为有一个不该有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只被穿在矛上的白鸟,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忽然耸动着肩膀,发出了难以理解的畅快大笑。 第124章 绛山终战 被穿在刀枪上的男人放声大笑,血随着他被扎穿的躯体汩汩流下,暗红色里逐渐浮现鳞片的轮廓。被藏在他身体里的绛山之魂从鲜血中剥离,原本寂静肃穆的人群突然有了骚动。 月亮逐渐暗淡,原本静谧的谷地起了旋风,赤红色的蛇影昂起头嘶嘶有声,司星部族的灵魂来不及把武器从那只受难的白鸟身体里抽出来指向祂,就被骤然狂乱的旋风压在地上。 绛山之魂所在即为绛山君所有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是绛山君的臣属。 它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绛山之魂只是盘曲着俯瞰他们,就足以让所有人被压跪在地上。 他们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反抗呢?当年绛山君把他们驱逐出绛山的时候,难道就没人想过反抗神君吗? 那时的结局是怎样? 人能够掀翻脚下的大地吗? 在狂乱的风中,只有一个影子还勉强直立着没有倒下去。阿傩的身边还缭绕着一层雾气,那是刚刚强行把聂云间带到这里的黑雾,这层雾包裹着她,为她抵御狂风,让她虽然艰难,但仍旧一步一步向前走。 聂云间躺在地上。 没人举着那些武器之后他就掉了下来,一些刀剑从他身体里脱出,另一些反而直直地穿透了过去。他张着手臂,平静地盯着天空,随呼吸不断呕出血来。 这身衣服已经由白转红,他的下颌也被血涂满了,若是不熟悉的人站在他身边,根本不会认出这个伤痕累累的人是那位立于朝堂上的左相。只有那双眼睛还清明着,映照着天上逐渐消退的夜幕。 他身边的风很烈,阿傩挪过来的时候也已经双膝着地。风刮起来的碎石切开了她的后背,砸断了她的左手和两条腿,但她的右手还蜷在胸前,紧紧攥着一把短刀。 “张婶,我把这些料子给封家铺子送去,你先歇着吧。